(羽艳)青苔记事
summary:一年清明。
夜半她不曾眠,正在捣拾药罐,黛紫、靛蓝色的描花瓷具,都是那样美,不然配得上里面的珍品?姥无艳惯性抚平一下脸皮,找到了她的篮子,整齐摆好罐子后,盖了块厚厚的黑布,四角都掖了进去。
灭了烛火,她悄无声息离开家,往山下奔去。只是此夜异常安静,颜色异样蓝,好像泼了墨,凛冽的风势头越来越大,姥无艳走几步的距离已是四起鬼哭一样的风声。
悠扬声音压住了诡异氛围,不那样凄厉,却也悲切。姥无艳急急而奔,兜帽被风吹落,眼前明朗,见一位白衣少年盘坐在高石上,拉奏器乐,发带近乎要缠到后面树枝上。
脚步未停,但是风已大得能掀飞黑布,不,黑布真的飞走了,姥无艳回头望去,堪堪落在对方的琴弓上。
来不及了,想着,姥无艳消失在前方路上。
羽人非獍翻开黑布,背面绣着朵带叶芙蓉。
姥无艳向来起的不早,只是昨夜不同寻常,或者只是破天荒起个早,她于是去采药材了,在另一片山头。
遇上了她可以称谓的邻居,虽然确实牵强,但也是方圆一里内比较熟识的人了,采药认识的。呀,您今天真早。她大概在对方心里是个爱睏觉的老婆婆。
昨夜实在风大,没睡很好。她盯到面前姑娘手中的花枝,有三蕊而非四,是她想要的药引。
是呢,我兄长是在市集巡逻的,他回来可晚,告诉我昨晚发生了血案呢。对方神神秘秘道。
呀,这样可真不安宁了。姥无艳佯装吃惊,悄悄移换了姑娘篮里的花枝。
对呢,要当心呢,姥姥,凶手也没抓到,我兄长说,是那种要被通缉在公开亭的那种人呢。姑娘担忧着念道,转去另一片地上继续采摘。
今天事情格外多,每逢月半的交易一过,许多需要补足的,加上她又在着手研究新的蛊毒,竟也能在外逗留足有一日。
“哎哟,累死了。”姥无艳回厝推门,里面亮着烛灯。仔细一看,是一个人藏在阴影里,端坐在木凳上。
原是送回烫手山芋的人。
姥无艳不动声色,照常系起围裙整理起材料来。分门别类,小心摆好,相生相克物,都要顾了仔细。时间过得快,烛火摇曳更甚。
“屋内幽暗,实是不适合这样损眼的劳动。”羽人非獍怕是没有变成木头,开口道。
嗳,倒是晾了人这么久。“你沾了毒,是给我送布回来,还是向我讨药过来?”还有心关怀她的眼?姥无艳轻笑着询问,用的是原本的声音。
“你坐在别人家,但又中了毒,是没礼貌还是可怜样子?”对方一言不发,微微低头,好像带着点无奈模样。
“呀,是因为你正被通缉吧,虽然我这寒舍是无人到访。”姥无艳自顾自说,旁若无人地揭下脸皮。
羽人非獍脸色未变,沉默着应对一切。
“我的帕子呢?”葱白玉手伸来,染蔻指尖夹着一小粒丹药,点住羽人血色黯淡的唇。
吃了解药,羽人从袖中带出那条黑色帕子,翻出芙蓉图案盖在掌上,随后帕子被抽走,柔软的丝织布料从掌心溜走,是非常轻抚的感觉。
“清明将至,我买了些艾团,豆馅的,你也吃。”姥无艳递给他一个,是用艾叶包好了的。
“我从来没有要吊祭的人。”羽人忽得说。
“那就不吃艾团了?”姥无艳咬了一口,细细嚼,问。
“吃,谢谢。”对坐无言,甚至不是沏好茶水配夜点心吃。
雨淅沥下,能掩住几声断调吗?羽人非獍并非想通过乐音传达什么,日复一日奏着同一首曲,每每只有心境不同。
他想起那缕卷曲头发,不是琴弦的绷紧,而是软的,那人的样貌呢,是美的,只他胸无墨水,无法描述出如何如何。
姥无艳看出今天是个阴天,地潮,但应无大雨,在这数日天气中算是好的了,于是又挎上篮子,下山去市集卖荸荠,都是新鲜的,她种的,还带些黑泥。
她拎了两个篮子,中间用伞插着,一个篮子是洗净的,可以直接吃,一个是还带泥的,显示出自己货品的新鲜。
“很少看到姥姥您啊,您怎样营生的?”隔壁是常驻在此的卖果蔬贩子,也靠这营生,现在还早,客人稀少,于是开始搭腔。
“老太婆做点手工活,这果子是我自己种的,所以拿出来卖卖。”姥无艳答道。
“这样挺好,不那么累。”对方打打哈欠。
姥无艳其实没什么话,一般都由他人开头,她再回答。不觉着无聊,这样的一天,她的脑内也飞速运转,想一些配方,或是绣花样式。有时观察一下旁边茶摊,这种隔三岔五就被江湖游侠掀桌扫摊的地方。
甚至她也不怎么吆喝,只是在寻常地卖着,价格不高不低,赚点微薄银两,连她卖的一小盅药都不及。
“这人是那个被通缉的人啊,羽人枭獍,你听过没?”
“有赏金?他好对付吗?”
“速度极快,再怎样也就被他脱逃罢了,看他没带刀的样子。”
噫,打扰别人喝茶真的不好呢。
这时候姥无艳已经慢慢移着她的篮筐向边上去,避免波及,那边果然打起来了,羽人非獍也确实 没有带刀,所以用了些拳脚功夫和闪避。
其他人好像见怪不怪地都离开了,给斗争双方留位置,茶摊主人也躲到角落了。
“姥无艳!纳命来!”混乱的人群中一个面目被包裹的人朝她袭来,姥无艳属实惊到了,怎么还有针对她的?没回过神,也没空去想自己哪里来的仇家,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行正事,或者一些牵连关系,仇家找上来无可厚非。
这一下竟是羽人非獍看不懂的身法将她带了一下,险险避过对方的刀尖。
“快闪开!”姥无艳低呵,填充了棉絮不太灵活的身体现在也得紧着了,她找好角度,飞快从裙装暗兜里掏出保命的药瓶。
覆面杀手终究留了双眼睛在外,这也是弱点,瞬息间毒粉朝他眼睛撒去,发作之快,其实可怖。
对羽人非獍下手的两人看了这一番,觉得情势不对,也离开了,姥无艳飞快询问羽人,“带钱没?”
“只有茶钱。”
“我今天挣这点钱全给你抵了。”其实不够。
姥无艳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,“多有失礼了!”然后看见店家从善如流收了损失费。
“哎哟,扭了脚,受了惊。”姥无艳笑盈盈看着羽人非獍。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羽人看看她,又看看地上的人。
“帮我提篮子就行。”姥无艳对着地上还在打滚的人说,“失明足月算好的,下次再来就是蚀骨毒了。”
“你真受伤了?”羽人问她,“没呢。”
“我有认识的药师朋友。”
“那跟我是同行呢,大概算吧。”姥无艳接着话茬打趣。
“你为什么不带刀?”他不会不预见这种情况吧?
“不带,也不会出刀,必要时有羽翼。”为何总是沉沉的?他真矛盾,那么有道德感却.....
“你等一下,快背过去。”这里之后就没什么人了,姥无艳换了脸皮变成原貌,身上轻盈不少。
“你...你会戴花吗,桌上那朵。”羽人看到她的发髻,仅有钿子装饰。
“戴在这个位置,只是不多时。”姥无艳翘着指按在发髻后侧。哎呀,这人倒是细心的。
“但你仍每日养着。”娇艳欲滴。
“是了。”
真是暧昧不明的对话。
这时下起雨了,伞撑不了两人,姥无艳的裙裾湿了,也不甚在乎。她将羽人长长的发辫和发带提到前面,不愿其淋湿。
推开门,穿堂风吹到了床前的帘幕,吹起一片涟漪。是挺凉的天气,现下却有袅袅之感。
一夜过了。
*“噫,醉后醒来,柳絮飞缭乱。心事一春犹未见,余花落进青苔院。”
还是飞走了,落下很多羽毛,似梦非幻。
*出自《蝶恋花·帘幕风轻双语燕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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